「只是走路,沒有其他。」── 談談《那年夏天,寧靜的海》

Vas Readiphilia
Jan 23, 202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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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直想看北野武執導的《那年夏天,寧靜的海》(あの夏、いちばん静かな海。/A Scene at the Sea),那種想看的程度是即使我的日語聽力不佳,還是硬著頭皮在YouTube找了無字幕版本。那是一部沒有多少對白的電影,但我還是渴望咀嚼每一句對白,所以看了二十分鐘便放下了,留待哪天遇到再看,這個想看的心情大概維持了七至八年。

最近竟然讓我遇到它,心中驚呼,並在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把它靜靜看了。北野武這樣論及它:「故事大綱除了兩個聾人抱著一塊衝浪板走著以外就沒有其他。」這個畫面在電影中一再出現。在旁人不解和嘲弄下,男女主角依舊按照他們的步伐,眼望前方、抱著衝浪板走路,不發一言,步伐一致。浪衝完後,二人再次抱起衝浪板,朝相反的方向回去。

あの夏、いちばん静かな海。 (A Scene at the Sea, 1991)
あの夏、いちばん静かな海。 (A Scene at the Sea, 1991)
あの夏、いちばん静かな海。 (A Scene at the Sea, 1991)

這種重複形成一種節奏感,你可以預期電影的情節,他們總是坐在同一個位置,走同一段路,同場總有同一群衝浪愛好者,看著看著竟然覺得一直這樣下去就很好,渾然忘了自己在看電影——看電影總是期待衝突、變化、起承轉合,但如此歲月靜好,誰會忍心把什麼危機和厄運放在他們身上呢。

故事主角設定為聾人情侶,他們接收信息有限制,人家喊他們聽不到,結果男主角第一次參加衝浪比賽,由於沒聽到廣播喊他的名字,整天就只是坐著看,他也沒去追究什麼。二人靜靜地抱著衝浪板,其他人駕著車子就在他們旁邊經過,身邊發生的事對他們並不造成任何漣漪。

觀眾同時也受著畫面的限制。導演運用大量特寫鏡頭,正面拍攝人物的表情,觀眾可以看到演員臉部表情的微小變化,但下一個畫面不一定就是讓觀眾看到剛才演員看到的東西,不過觀眾大抵也能猜到他們看到什麼。電影這樣留白,一來不必事事畫公仔畫出腸,二來這不也正好讓觀眾與主角一樣,處於受限制的不完全之中嗎?觀眾並不是站於全知者角度觀看電影世界,此刻我們真正與主角結連,他們的聽障跟我們視角的限制同樣使得經驗出現殘缺,然而沒有殘缺,這個故事說不下去,殘缺完整了故事。

關於故事的開始,是咁的:男主角茂是負責收集垃圾的工人,有一天他拾得一塊殘缺的衝浪板,然後開始他的衝浪生涯。不需要解釋前因後果,這不是一個聽障人士追夢的勵志故事,不是關於一個人透過運動獲得成就以擺脫自卑的故事,毋須為這個故事加添什麼正面的教育意義,或說明什麼以使它變得更富邏輯,就不過是邂逅了一塊衝浪板,然後每日抱著它來來回回地走而已,這樣故事已經夠完整了。觀影的時候自然也不會像個白痴的問:「他幹嘛要衝浪啊?」因為原因不重要,其實結果也不重要,正如茂出席了那個比賽卻沒有下水,衝浪為他帶來什麼好處茂也不在乎,重要的是他每天周而復始地衝浪,然後抱著衝浪板走路這回事。誠然,北野武達到他的目的了。愛好這東西很純粹,就是每天抱著它來走路那樣普通,沒有計算,沒有原因,逐漸佔據日常,彷如呼吸的一部分。

あの夏、いちばん静かな海。 (A Scene at the Sea, 1991)

而寧靜之於愛情,又是這樣美好。「我想和你虛度時光,短的沉默,長的無意義。」我特別喜愛這句歌詞,常常挪用,用在這部電影剛好。一對聾人情侶傳情達意,靠的是表情,他們連手語都沒有打,彷彿語言是他們之間的障礙,要把它減至最低,使他們的世界保持純粹。

「對話或其他種種只會讓我聯想到這是做愛的前戲。這樣的話,還不如讓這兩人連話都不用說,只要這裡坐坐那裡走走,就能把整個故事交代清楚了。」—— 北野武

久石讓的配樂也是沒挑剔的好,自這部電影後,久石讓與北野武便合作無間。

大海、寧靜、走路、規律、愛情、陪伴、久石讓、九十年代、日本電影,這些東西加起來,使安靜發出久久不散的迴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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Vas Readiphilia

百無一用神學生,喜歡文學音樂電影但不知怎麼走上了神學之途。instagram: vasreadiphilia